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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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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如此便分明了。”綢桑低語,“只不過……”

“只不過老二派來的刺客已被你殺了,這事瞞不了多久,若是長久不去消息,猜也猜得到,只靠我鬧出些動靜傳回南邵,一次兩次興許可以,但以他那性子很快便會懷疑。”

綢桑很後悔沒留一個活口好好拷打一番,而今只能靠著謠言輿情先安撫住遠在南邵的老二。

“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你留了活口,老二要得到的是我死於北禺的消息,拖又拖得到幾時?所以殺與不殺算不得什麽誤判。”白公子倒是個心大的,相比綢桑什麽事情都想要卡得嚴絲合縫,他卻總覺得即便是錯,只要命還在總會有轉圜餘地。

“所以,我們該換個玩法。”綢桑一笑間多了幾分逗弄之意,好似已然吃飽又才抓住老鼠的貓兒,非要玩弄一番才肯罷休,“反守為攻,那老二不是想殺你?叫他來殺便是,鬧得天下皆知,我瞧瞧你那個爹還會不會繼續裝死,左的有人要反,叫他反,他若不敢反,就幫他反。”

白公子忽打了個哆嗦,綢桑目光瞧起來可不大友好,似箭矢直指兔子,尋好機會蓄勢待發,自是曉得綢桑的意思是要在南邵放出老二要反的消息,常年行商走動算不得難事,可……“我?活靶子?你想叫我死是不是?”

“怎麽會呢?”綢桑上下打量著白公子,兩人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修長手指一直不停把玩著那柄尺八,好似一不動便不能思考,他笑道:“不過是想試試能不能讓你堂堂正正踏入南邵土地罷了。”

“你當真不怕?若是賭輸了呢?”這大冬天的,白公子身上衣衫算不得多厚實,額前竟冒出細密汗珠來,被光打著亮晶晶,喚來折玉搖出陣陣冷風。

九尾狐的尾巴當真不是常人能消受,好似在丹田處架起一團火,一時不歇炙烤著五臟六腑,冬天還好些,若是到了夏日才真正難以忍受,可除此之外並無更好的活命法子。

“賭輸?你還有選擇權利嗎?”綢桑眸子裏投出些許哀傷,滿面都是惋惜之情,開口嘆息答:“那我只能說可惜天不見憐。”

白公子偏是曉得綢桑秉性,他才不是真哀嘆,旁時此刻都是起了殺心的,絕不是個人畜無害的溫馴狐貍,“你可是想好了要如何做?”

此時桓山已然補好了破窗,卻瞧見白公子熱成那副樣子,拿著木桿撐起窗扇,透過窗口尤見得雪片紛紛飄落,窗外一片模糊,雪白當中一點綠,院內的歪脖子松樹被壓得更歪了,碧綠池水先前還如一塊翠綠碧璽臥在院子當中,就過了這麽一會兒被雪蓋得嚴嚴實實。

開窗剎那紗帳飛舞,白公子蹙眉望著綢桑,愁雲凝在面上。

“怎麽做?”綢桑不由得呵呵一笑,常是心思靈泛,瞄著白公子半天,屁股底下換了重心,身子也跟著一偏,“要不把你嫁了如何?我看那紅蚯蚓……”刻意賣個關子,話還未說完便笑個不停,若不是自小受了許多管教,約莫是要更放肆了。

“嗯?”他曉得綢桑說的是厭厭,若是旁時定是要爭辯一番,什麽紅蚯蚓,人家有名字,可今時今日卻沒有絲毫爭辯興致。

窗外的雪被風順著窗口卷進屋內,打入冬起,這北禺的寒風刮著鼻腔,一如小刀刮著棒骨上的肉星子那般淩厲,還不過是在肅辛,若是再往北走那得順著吸氣兒刮到肺腑裏去。

白公子忽多了幾分憂愁,“我自是比你心大得很,但也瞧得出你對那鳥妖上了心,可你得記住,你是九尾狐,不同其他的妖,若是動情,要萬分小心,莫要像……”

“莫要像……姑姑?”綢桑已是許久沒這樣叫她。

此稱謂一出,白公子猛然擡頭,神情中略有些恍惚,聚心凝神望著綢桑,好似這情節已然許久未曾見過。

印象裏南邵王宮凈華池旁,幽靜小築,石橋汀步,岸上青竹雪蘭,水裏小荷菖蒲,記得那日晴好,陽光照在池子上頭,好似一切都是七彩,滿院花香怡人,僅是嗅嗅都曉得是甜的。

他靠在母妃身旁,尚有心思為了是否去抓一只蜻蜓撒嬌,然而那時綢桑便坐在石鼓凳上安靜不言,只顧著看面前的書卷,自打記事起,他便未曾聽見綢桑喚過一聲姑姑,張口便是王妃。

等到逃至北禺,又從“王妃”變成了“你娘親”,這一聲姑姑反倒讓人聽著不適應,一時反應不過來是說誰。

白公子如今心中五味雜陳,一腔情感如熱流激蕩,好似有無盡話語到了嘴邊,屏住呼吸抑制住那莫名激動,最後卻發現不曉得該說些什麽,許是綢桑打小懂事得早,又或許他與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亦或有什麽自己不曉得的秘密,白公子也不知在心裏替誰找補。

“你娘親……”綢桑輕咳兩聲,“沒什麽……至於我的事,我自有分寸。”說完垂下了眼簾,思緒像是點了撚子的炮仗一發不可收拾。

說來也好笑,說是狐妖一生為一人,白首不相離,可前頭有個尚在壯年便故去的父親,然後有個慘死的娘親,緊接著還有個被賜死的姑母,如此看來倒像是什麽惡毒詛咒,白首偕老?未老先死,是活不到白首才對,思及此,他竟笑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白公子披著外袍走到房門前,只需輕輕一推,風便會幫他打開,房檐遮住半片天,餘下半片也陰沈得很,他扶著門框凝望著高遠處的灰暗許久,留下一聲深深嘆息。

門口花架上放著茶盞,茶盞裏盛著谷子,順手撒在房檐下,興許寒夜裏有麻雀饑寒交迫會來覓食也說不定。

白公子的身影陷在風雪裏,被門框框起方寸大小,側身回望,一片光影打在綢桑身上,青袍上鮮紅此刻已然發黑,恰在衣領處割斷,一手端著茶盞,盯著綢桑肩頭,“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少白的外袍多少顯得小了些,一言說罷,白公子垂眸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外袍,信步走到綢桑身後替他披上,“上次見你如此狼狽還是在初來北禺的山洞裏,只是沒想到次次都是因為我,我曉得你喜愛這袍子,脫下來交給我,你放心,定會替你補好它。”

要如何補,才補得出初時模樣呢?綢桑伸手撫摸著白公子給的外袍,雖光滑細膩,可始終不是自己那件,尺寸也不合適,自己那件雖破,卻穿著安心,大抵這世上就該有諸多無奈。

綢桑神色一凜,手指尚按在白公子外袍繡著的金絲雀上,沈聲說道:“破衣不急著補,黑衣也別急著毀,既已到了自家手,這不就跟做買賣一個道理?不賺便是虧。”

在少白瞧來北禺與南邵很是不同,原來在決明山大獄時,若是下了雪,南邵的神裔要撐上一把油紙傘,而北禺的妖則不會,初時她離得遠了還分不清妖族與神裔有何不同,後來單憑這一點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那些神裔大多時不會來,差不多一年才可能會來一次,少白總以為自己沒見過多少神裔,可如今算來卻也不少了。

猶記得兩座大獄之間有一片空地,決明山頂終日籠罩在風雪之中,那片空地又是背陰,旁常時北禺妖奴是不會去的,少白卻記得曾在那片雪地裏見過南邵的神裔少年穿著金光閃閃的袍子站在雪地裏攢雪球。

是妖嗎?想也不是,妖怎會如此恣意。

那時她尚還沒幾歲妖齡,模樣也不過像是人族六七歲的稚童,神裔少年卻已是十六七的樣子,要大上自己許多。

少白躲在大獄裏,腳下踩著板凳,雙手緊緊扒住石頭窗沿,只露出一雙眸子順著狹小窗口向外張望,看那少年在雪地裏嬉笑奔跑,攢好的雪球被丟來擲去,哪怕是凍得雙手通紅也不盡興。

他不盡興的原因大抵是與他同行的兄長並不覺得打雪仗是件極為有趣的事吧?

少白見離那神裔少年不遠處,還有個穿著淺淡顏色袍子,披著雪白狐裘的少年立在雪地中,身子浸在刺眼陽光下,手裏攥著一本書卷,並不為這曠世奇景所動,亦不被這南邵罕見的白雪所吸引,少白瞧不清這人的模樣,連衣袍的花樣也沒有看清楚。

金袍少年在雪地裏狂奔,尚不知這白雪下面是凍了千年萬年的老冰,若是步伐邁得大些就會摔跤,更何況像他那樣不要命似的跑,果不其然,他手裏仍攥著雪球,一聲慘叫後,少白兀得發現那雪地裏少了一個人。

這聲慘叫來得猝不及防,少白也一腳蹬空跌在地上,只不過她沒有像那少年一般大驚小怪罷了,提著板凳悻悻出門,不得不說她的確有些失落,畢竟在遇見那少年之前她心中的神裔至少是可以在這世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神裔該是真神的後裔,卻萬萬沒料到只是個普通的,且與妖族無異。

板凳放在大獄側邊小門的門口,門口連著七扭八拐沒有盡頭的長廊,少白站在邊上,用手掌蓋在額前,遮去一些旁日裏難得的陽光,打眼便瞧見皚皚白雪凹下去一塊,這積雪要比她膝蓋還要高,旁時她都懶得下去,那日不曉得發了什麽瘋,竟當真沖著摔倒的神裔少年走了過去,不過還算不笨,每一步都踏著前人踩出的雪窩窩。

神裔少年披著一件北禺來的獸裘披風,躺在雪地裏放聲大笑起來,像是沖破牢籠的鳥雀一樣放肆,只是他這一笑倒是把周圍真正的鳥雀都驚走了。

不遠處站立著的淺袍少年端著書卷默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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